这样的折子若是皇后看了,想必不是破口大骂,便是阴搓搓地朱笔一点,一个“阅”字写得仿若画了个大王八,任谁看了都得气个仰倒。
方明珏这般想着,一回神,竟是自己握着笔,画了个荒唐至极的小乌龟。
那小乌龟还瞪着两只红彤彤的小眼睛,似是不满控诉。
方明珏盯着看了会儿,扔下奏折,起身往外走。
小德子一看这架势,心里一时还有点打鼓。虽说皇上皇后时不时就要来上一出,但总觉着今时不同往日,像要出什么事似的。
他不敢懈怠,忙匆匆跟上。
从颂阳殿到冷宫这段路,盖因小皇帝实在是常来常往,萧大将军生怕人黑灯瞎火不看路出了闪失,便十分心机地把这一路的宫灯都命人修好了。
往日黑漆漆一条宫道,如今却灯火如龙,一路蜿蜒。
方明珏很快到了冷宫。
冷宫清寂,四下无人,连霖铃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。
“陛下,此时正是用膳的时辰,娘娘说不准去了御膳房。”小德子忙道。
方明珏摆摆手,向后绕去,见一间小屋子亮着烛火,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站在窗前,似乎正坐着,盯着桌面。
小德子闭嘴,还没来得及挽救一下自己的言论,便见方明珏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,却不敲门,反而走到窗前,对着那窗上的人影踌躇了会儿,低低唤了声:“萧乾。”
春夜风大,小德子只听了个模糊的音,便全都被风吹散了。他觑着方明珏神色,不敢上前,反倒退到了远处。自家主子小两口说个体己话,他要还没眼色地在那儿发光发热,哪还真是嫌命长了。
但方明珏此刻却没半点心思理会他。
方明珏注视着这人影,见他无动于衷,仍低着头,心里一松,却又一空。
他抬手按住窗台,冷宫年久失修的木框裂出毛刺,扎得他掌心刺痛,神智却越发清明,“朕……我对董姝,并无半点思恋。两年前接近她,也无非是为了父皇驾崩之事。”
人影依旧不动。
方明珏紧绷的声调却慢慢松了:“父皇驾崩之时,董将军任羽林卫统领,知晓诸多辛秘。两年前,未见董姝之前,我只是怀疑,并未有何证据。但我曾无意间听董姝谈及,她突然认祖归宗,并非偶然,而是因她身上有一桩大秘密,关系先皇……”
从未与人谈及这些,方明珏语气有些僵硬,手指缩紧,木刺扎进了掌心。
“百足之虫,死而不僵,”他呼出一口白雾,“常裕禄若不死,总有卷土重来一日。你……莫要疑心我。”
若是萧乾真的在此,绝对是忍不住要一脚踹开窗,把难得坦诚一把的小皇帝抱进屋好好疼爱一番。然而,萧大将军此刻还驻守在董姝的房顶上。
于是,方明珏低了头,服了软,甚至吐露了心声,却只得一个不动如山的背影。
四面清冷,寒风穿廊而过。
方明珏打了个寒战,将下巴缩进披风的毛领里,按在窗台上的手掌松了,抬起来,垂落回袖子里。
他面色冷了,往后退了一步,正要转身,却见屋内似乎进了阵风,一阵的灯火摇晃,那背挺得笔直的人影,啪嗒一声,倒了。
方明珏脸色陡然一沉,一把拉开了窗户。
窗子本就是虚掩着,轻轻一拉便开了。里面正对一张桌子,桌上一个小泥人傻呆呆倒着,旁边的烛台特意被挪到了远处的椅子上,远远投过来一片光。
一腔真情全给了个泥菩萨,方明珏不知该笑还是该哭,隔着窗探手取来那泥人,在手里捏了捏,硬梆梆的,还咧着嘴笑,跟那个臭不要脸的一个德行。
在泥人脑袋上狠狠打了两下,方明珏转身:“去凤仪宫。”
萧乾不在冷宫,也不在颂阳殿,这么晚也不会去演武场,那便只可能是到凤仪宫刺探敌情去了。
想到萧乾跟徐慕怀对坐下棋,掉了裤子的场景,方明珏的脑仁就一阵阵的疼。
萧大将军此时半点不知自己错过了小皇帝的真情流露,还百无聊赖地趴在屋顶,贴在瓦片上的耳朵都要被冻掉了,也只是听那位董小姐震天撼地的呼噜声。估摸着这位董小姐再打一个时辰,能把房顶的蟑螂都给震干净了。
总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,萧乾还等着半夜去颂阳殿偷香窃玉,不可多费时间。
他皱着眉思索半晌,突然眼神一动,瞄见了隔壁徐公子那当窗赏花的清弱身影。
“妙计!”萧大将军一拍脑门,窜进了徐慕怀的房间。
徐慕怀正一边赏花,一边为心爱的宫女偷偷画像,却不想后窗一动,蹦出来个江洋大……“皇后?”徐慕怀心头一跳,直觉没好事,同时装作漫不经心,扯来一旁白纸盖上画作。
但萧大将军明察秋毫,岂是这么容易糊弄的?
萧乾一个凌波微步冲上来,直接伸手一抽,画像便到了手。他定睛一看,转身避开徐慕怀抢夺的手,将画一卷,塞进了怀里,瞪了眼徐慕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