已失了权柄。他对这些旧事不太了解,闻言低头道:“朕还记得,年少时宫中对父皇多有赞誉,唉……朕登基以后阅览前朝史注,才知……”
天子咽下对父亲的褒贬,又说:“才知……不受蒙蔽之难。”
余至清拢住他微凉的指尖,无声安慰。
“……近日有臣属上书,称赞如今风调雨顺,国泰民安,君王垂拱而治,远迈先代。朕听了十分汗颜。”天子反握住臣属温暖的手,缓声言道。
余至清瞧不起这类谄媚谀词,也应劝谏天子远离这种小人,不过他觉得天子偶尔有些缺乏自信,婉转说道:“君主贤明自有天地民心评判。废帝不能用人,旱涝频发,而统治无方,上不能祈禳致晴雨,下不能安抚百姓,四民恶之。陛下初践祚,国事未定,朝多庸碌,野有遗贤,而能守京定边,又能安抚云州,是为仁而爱人,明察善任。祈雨有应,足见天心。”
天子耳根微红,低头垂目看自己掌中——
意中人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无锋,贴在红润的甲床上清透如玉。
“至治馨香,感于神明。黍稷非馨,明德惟馨尔。若问天神地只,四方百姓,则彼时确属风调雨顺,国泰民安。臣等德薄才浅,而蒙陛下信重,托付国事,未敢懈怠。先帝敢称垂拱而治,臣等虽不敢比附先代贤良之士,却敢断言,今陛下之贤明远胜先帝。”
天子不由翘起唇角,但很了解意中人的习惯,静静等他的转折。
“靡不有初,鲜克有终。善始者实繁,克终者盖寡。历代君主践祚之初,皆欲建功立业,扬己身之德,博明君之誉,而图不朽于世。能善始善终者,十不存一。”
“此类奉圣之词,若在二十年后,才为合宜。如今面世为时尚早,上书之人亦需磨砺。”余至清最后下了判断。
敬爱的直臣相信君上能勤政二十年以成明君,这样重的期待沉甸甸压在天子肩上,他既喜且忧,缓缓道:“朕已令此人下州县深察民情,先生来之前刚刚发给中枢。先生既然知道了,也告诉鸾台,明令群臣以后不要再上这种贺表。”
“陛下明察善识,臣谨奉命。”
侍从收起画轴。天子从手边摸起一张棋盘,二人静静对坐手谈。
日光西沉,榴花影子纤长,投在棋盘上摇曳生姿。
天子忽然低声问道:“先生以为,朕果真能成为明君吗?”
余至清正捏着一枚黑玉棋子,闻言也忘了放下,抬头凝视天子,道:“陛下曾在经筵请教历代明君故事,又命人将历代男君独列一书,置于案头,时常翻阅。陛下勤学善思,想必有所收获。陛下以为,如何能称明君?”
天子凝神细思,道:“母后曾教朕,治国以正道,贵阴而尚柔。是故历代立储,先女后男,先德后贤。国无长女承祧,是天命衰微之兆。本朝接连三位男子登基,史无前例,人皆疑忌。朕自登基后,以青史为鉴,以为历代明君或建功,或扬德,术有不同,而道恒一,唯以正爱民。故时时以前人自省,战战兢兢,唯恐不能持道,以负众望。”
余至清放下棋子,含笑下拜,道:“陛下有此言,臣当为天下万民而喜。”
天子笑了一下,扶住他的手腕,说:“先生少以谏言动天下,后来保境安民,成不世之功,德配日月,为社稷之贤臣。朕有欲成明君之心,先生将以何事教我?”
“陛下上察天心,臣无事可教。”
这话大出天子意料,他怔怔看着意中人澄澈的眼睛,一时茫然。
余至清非常坦然地回望。
人们理想的天子,是道德圣人,教化贤师,治国的慈母,安民的孝子。
——人们需要的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尊即圣即王的神像。
理想的天子对待国家要像对待自己的身体一样爱惜,天地、国体与君身冥冥相契。
——天子登基后就不再是一个人,而是一座朝圣者的神庙。
自两千年前九州共主和天地订立盟约,九州共尊的皇帝也是代替天地牧养万民的天子,既是人,又是神。
君王从师受道,不论尊卑。但余至清自以为德薄才浅,未明达正道,尚不能成为天子的老师。
臣对君的敬爱本应如人敬神、子爱母,只是天子太年轻,又怀着一片赤忱爱慕,有时将己身放得太低,臣下的敬爱之中难免掺杂怜惜情欲——即使如此,正因如此,明明帝后敌体本该平等,余至清温柔捧起纯稚的一片君心时,就更要处处留意君臣尊卑,刻意将自己放得更低,绝不肯和君王平起平坐。
“陛下称赞臣的功名,其实陛下为君,如日初升。而臣之功名如月相,看似明亮,不能恒久。”余至清温声道,“先太子当朝时,人才济济,群星拱月,臣处期间,其名不显。直到废帝大掀党争,为己身私欲排挤忠良,帝星晦暗,贤德隐退,臣不过行一二应行之事,却侥幸得名。臣之才德没有增加,而名誉与日俱增,是因时局更易,非臣之功也。”
余至清才思敏捷,当即举例说明:“君臣譬如日月。月犹银丸,己身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