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明珏唇角不动,眉眼却不由弯了弯。这名字,倒也算得上半个长者赐吧。
及冠礼后,再在山脚下行宫歇一宿,次日便该回返京城,举行国宴。但一行人刚刚下山,却见天边风云变幻,竟是顷刻工夫,微风变狂号,细雨骤然如豆,倾盆落下。
大雨冲刷京城的青石板街,水色流动,光可鉴人。
顾战戚在嘈杂的雨声里披着蓑笠,挨着街边店铺落下珠帘雨滴的屋檐快步走。
夜色在身后背远,前面门廊上悬着的灯笼在风雨中晃了几晃,明明灭灭。
一辆马车从街道上飞驰而来,所过之处,水花四溅。
“顾大人!”马车停在顾战戚身边,车帘掀起来,传来一声呼喊。
顾战戚吓了一跳,一脚踩进水里,骂了几声晦气,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走过去,没好气道:“大半夜,叫魂呢!”
马车里的人却半点没恼,将样东西囫囵塞到他手里,压低的声音在越来越大的雨声里几乎要被淹没:“守住北城门,禁止往来通信……过了今夜,大事可定矣!”
顾战戚还有些混沌的脑子一激灵醒了。
他攥着手里的东西,等马车走了,到了有光的地方一看,竟是一块城防卫副统领的令牌。
若他记得没错,城防卫副统领乃至统领,全都是杨晋的人马,常裕禄的人竟能搞来那位副统领的令牌……最近坊间传闻,民声已然变了……皇上今日又不在京城,明日才能回宫……
思及此,顾战戚悚然一惊。
方泽颢也是一惊。
他睡得正安稳,却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拽了起来,囫囵地套上衣裳,架着往外去。他迷迷瞪瞪一低头,对上衣袍上的五爪金龙,立时便如覆冰溅雪般,清醒了。
卧病的常太师攥着他的手腕,将他拉上马车,“世子,陛下于宗庙雨夜遇难,已然驾崩了。南越不可一日无主,此间天下唯殿下乃是皇室血脉,又天资聪颖,有治世之才。臣跪请殿下登基,以安民心。”
常裕禄盯着方泽颢的眼睛,“明日朝堂上,我这般说,你便应着,可记住了?”
冷汗湿透夹背,恨意翻涌,方泽颢垂着头:“……记住了,太师。”
是夜,雨声喧嚣。
护国寺丧钟九九八十一声,是为帝崩。
雨夜混乱
与护国寺的丧钟同时传遍京城的, 是当朝皇帝的罪己诏。
一个皇帝,除非真是国破城亡,朝不保夕, 皇位都坐不住, 不然是不会亲手毁掉自己的名声,下一封罪己诏的。
而这罪己诏里陈列的几大罪状, 诸如荒y无度、穷奢极欲、不理政事……
只有一个男皇后,吃饭还全靠皇后外带, 为了批奏折连皇后都用上的方明珏真的是完全名不副实。
但这封伪造的罪己诏无人敢怀疑。
几乎一夜之间, 整个京城本来鱼龙混杂, 各方势力相互抗衡的局面陡然一变,似是被这雨水洗净,全压成了一面倒的局势。
往日里所有人都小瞧了常太师。
他不仅做到了文官之首, 还将他的根系扎进了京城的大街小巷。
当顾战戚拿着副统领令牌前往北城门时,才知道这老狐狸隐藏得有多深——这看似姓杨的城防卫,竟几乎全是常太师的嫡系人马。
令牌一到,城门处立刻混乱, 有大半士兵当即拔刀,砍向自己的同伴。
然而混乱很快平息,血水混合着雨水, 贴着城墙根汩汩而流。剩余的人很快集合起来,将城门封死,又占领了城墙上,彻底控制住了一方城门。
如同这样的混乱, 在其它三面城门处都先后发生。
这京城在短短两个时辰内,被封成了铁桶。困笼已成,不论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杨晋,还是身在皇陵的方明珏,都已来不及再做反应。
顾战戚在大雨里肃立,望着远方微白的天际。
这雨不停,天也不会再亮。
常太师带着方泽颢如雷霆般直入皇宫。
所过之处,紧闭的皇宫大门竟一一打开,侍卫垂首。
大雨骤急,百官被丧钟惊醒,急急入宫。
凌霄殿内,常太师于凌晨的雨雾中,念完了方明珏的罪己诏,转头对着披上龙袍的方泽颢屈膝一跪:“先帝驾崩,请殿下节哀。然国不可一日无君,臣等……叩请陛下登基!”
跟随方明珏去皇陵的终是皇亲国戚较多,而朝臣略少,如今凌霄殿上,约有大半剩下的大臣十之八九是常氏一派。
杨晋的人本是浑浑噩噩而来,闻言登时目眦欲裂,但还来不及说什么,凌霄殿外便团团围上了一圈羽林卫。
雨水冲刷的刀锋分外冷冽,如破寒光。
形势若此,一群大臣噤若寒蝉。纵然有几名武将,却也双拳难敌四手,争不得,抗不得。南越的朝堂唯一一个硬骨头曾子墨,在江南生死不知,如今满朝文武,竟无一人敢多说一字。
殿内寂静